冷炮历史2019-11-22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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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亘欧亚的俄罗斯，凭借广阔疆土与剽悍民风，在简汉网络圈粉无数。以至于有不少网民会认为，北方强邻能成为如此强大的国家，皆因蒙古帝国为其带去了中央集权政体。但历史的本相却是另外一番风貌。蒙古帝国自身集权程度并不高，而俄国的集权恰恰是在独立后才逐渐形成的。

1 被误解的蒙古人

俄罗斯学者最早将制度的锅甩给蒙古

诸多文史类谣言，往往源自过时的学术论调。帝俄时代的偏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就常将本国专断落后的锅都甩给蒙古统治。大诗人普希金也曾感慨，鞑靼人不同于曾征服西班牙的穆斯林。既没给俄罗斯以代数，又没带来亚里士多德。进入20世纪，流亡美国的俄罗斯学者，也组成标新立异的欧亚学派，试图为蒙古统治翻案。在他们的笔下，大汗政权成了先进代表，而沙皇则是大汗的衣钵传人。

上述二者的立场虽截然相反，基本论调却高度一致。他们都默认统治俄国超过200年的金帐汗国，是个具有完备统治机构的集权专制政府，所以能影响本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俄罗斯先民。然而，从游牧部落发展而来的蒙古帝国，在其征服范围内都表现出对吏治管理的不适应。

四大汗国中 唯有元朝相对集权

相比之下，元皇朝无疑是各大汗国中最集权的存在。但在后来的明太祖眼里，元廷的社会管控却是太过宽松。以户籍制度为例，早在秦汉魏晋时代，中原帝国的户籍信息便详细到了连臣民缺胳膊少腿都要记录的程度。可元代户籍管理却以混乱著称，王恽等汉臣还屡次批评蒙古皇帝，对人口统计这件大事漠不关心。

至于统治波斯的伊尔汗国，亦有充分资源打造精密的国家机器。毕竟伊朗人在古希腊时代就创造了辉煌的政治文明，后又直接影响了阿拉伯帝国的高层设计。但伊尔汗国是在1295年后，才由合赞汗主持进行伊斯兰政体改革。其成效并不理想，在14世纪反而日趋动荡，汗国终只维持了1340年便土崩瓦解。至于占据中亚绿洲的察合台汗国，更是从未确立集权统治，王室内讧与诸侯作乱都是家常便饭。

伊尔汗国的早期统治者 还不知集权统治为何物

与之情况类似的是金帐汗国。其主体居民是钦察等游牧族群，既缺乏选拔官吏的人文资源，又不具备供养庞大行政机关的经济基础。连汗国中央机构的日常运作都与宫廷私生活难以区分，宰相性质的维齐尔既要总管国库，又要监督可汗后厨。

不少学者注意到，蒙古曾在罗斯设置“八思哈”组织。以军官统领百户长、千户长等人员，可以统计人口、收集贡赋并摊派徭役。然而，八思哈只说明金帐汗国官僚组织的发育程度，仍处在军事、民事职责不分的稚嫩水平。种种迹象表明，金帐在1275年后就不再普查罗斯人口，而其进行课税的基本单位，则是沿用基辅罗斯时代的“犁”。14世纪后，罗斯的八思哈组织便被废除。至该世纪末，莫斯科公国的官方统计资料同蒙古式普查已无相似之处。

蒙古的八思哈架构相对粗糙

由于官僚机构与集权统治的不完善，金帐汗国便在短暂风光过后也饱尝政局动荡与分裂之苦。1360-80年年间，大汗竟走马灯般得出现了14个！到罗斯独立前夕，偌大的汗国已分裂为克里木、喀山、阿斯特拉罕、大帐4个政权。愣说如此差劲的老师，能教学生走好统一与集权道路，实在有些可笑。

作为宗主，蒙古人在器物、语言和贵族血统等具体层面都有影响俄罗斯各邦。但由于自身就不是个集权官僚制国家，金帐根本无力左右藩属的政治走向。雄踞西北的诺夫哥罗德与普斯科夫，就发展了贵族共和色彩的民主政治。以基辅为中心的西南各公国，索性加入了王权与贵族共治的波兰—立陶宛联邦。有集权统治不断加强现象的区域，只有包括莫斯科在内的东北诸侯。只有明白了这点，才能对俄国历史有更深刻理解。

集权化的莫斯科 在罗斯内部也属于异类

2 侥幸胜出的莫斯科

包括圣彼得堡在内 大片俄国土地都曾是沼泽

胜利者的成功，常被后人解释成大势所趋。笑到最后的莫斯科公国，也因此披上了天命所归的神秘外衣。但莫斯科王公的胜出，其实带有极大侥幸色彩。

2009年9月，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曾宣布，本国只有15%的国土适宜居住。这条新闻揭示了非常朴素的历史和地理真相：东欧的自然环境，对专制集权统治并不友好。众所周知，东半球集权国家，最早出现在有集中连片沃野的大河流域。可欧俄平原的原始地貌，却是大片黑森林与沼泽包围着星罗棋布的小片干燥土块。欲突破自然条件限制，对各个角落发号施令进行集权，实在难比登天。

早期的莫斯科 是充满风情的农家乐

干冷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又让俄国荒野的原始农业产量极低。这导致作为最早东斯拉夫国家–基辅罗斯，是由擅长航海贸易与劫掠维京海盗建立。受时代条件与生产力制约，早期基辅罗斯只是若干城邦与封建领地组成的松散联盟。在公元11世纪只后，就如同查理曼帝国那样瓦解为多个小邦。分裂后的罗斯各邦，因缺乏经济联系而难再统一。临近波罗的海的诺夫哥罗德和归属黑海经济圈的基辅，完全可能发展为两国。

但蒙古入侵改变了一切。战乱与奴役破坏了脆弱的商业，自然经济的影响显著增强。基辅等大城市惨遭屠戮的厄运，又让海量难民涌入毫不起眼的莫斯科避乱，为开垦土地提供了人力资源。借助全民族的劫难，莫斯科领主赚得第一桶金。

莫斯科就是靠着蒙古宗主的庇护才壮大

金帐汗国的稚嫩集权政治，又为莫斯科的进一步发展送上神助攻。由于无力管控藩属基层社会，汗庭将征收贡赋的包税权，赐给相当于藩邦之长的“弗拉基米尔大公”。莫斯科王公成功骗得这个油水极大的职位，再通过欺上瞒下的操作，集聚起雄厚财力。最后趁宗主内忧外患的良机，在1380年时公开反捅一刀。凭借库利科沃之战的胜利，这个鞑靼人的白手套也就一举洗刷先前的黑历史，成为摆脱异族统治的希望所在。让人惊异的已不是，莫斯科居然又用了100年时间吞并友邻，随后才彻底终结鞑靼人的统治。由此可见，蒙古统治对俄罗斯的最大影响不在于它集权统治的发达，而在于其政府组织的稚嫩！所以才给了莫斯科狐假虎威与钻制度漏洞的机会。

但莫斯科大公也并未立刻完成逆天的改运事业。帝俄学者巴甫洛夫-西利万斯基在《俄国封建主义》中指出，独立后的俄罗斯仍是个贵族势力庞大的欧式国家。臣服莫斯科新主的旧贵族，在世袭领地上仍拥有不少相当于国君的权利。这又证明蒙古给俄国带去集权统治的说辞是多么荒谬。莫斯科大公若想做到真正的一言九鼎，还需继续奋斗很久。

独立后的莫斯科 仍不是个集权国家

3 集权体制确立

野心勃勃的伊凡雷帝让俄国集权进程前进了一大步

1480年，伊凡三世终于终结了鞑靼统治，又为强化集权而采取多重措施。由于俄国文化深受拜占庭影响，连本国的“圣愚”都源自拜占庭式苦修与疯癫的希腊圣徒，故他本能地借拜占庭大旗来神化王权。在罗马教宗撮合下，他迎娶了拜占庭末代公主。东罗马的双头鹰标志，就这样成为日后的俄罗斯国徽。在经济方面，伊凡三世还在遗嘱中彻底剥夺了贵族自行铸币的权力。

他的孙子伊凡四世，又让集权统治前进了一大步。1547年，乖僻暴戾的少年君主正式加冕为“沙皇”，向世界发出了“第三罗马”的怒吼。为打击大贵族与地方势力，伊凡雷帝祭出了最血腥暴力的非常手段。1565年，他将大片疆土划为“特辖区”，勒令区内所有贵族搬出，原领地则被沙皇没收或重新分配。

伊凡四世的特辖军 主要以清洗内部贵族为主

为推进新政，沙皇宫廷组建了特辖军。其成员在马脖子上挂狗头、在鞭柄上系扫帚，以示自己会如忠犬版孝顺和清扫这个国家。次年夏天，沙皇就用忠犬们全面出击，一次性屠杀了200名贵族。到1570年1月，伊凡亲率特辖军前往诺夫哥罗德，进行持续6周的大屠杀！每天都有上千人被投入河中，周边村镇全被洗劫一空。原本富庶的商业城邦，至此就再无能力对抗莫斯科的中央。

这种特辖制维持了7年，沉重打击了贵族势力，但仅靠土匪行径还不能巩固集权政府的经济基础。急于开拓海外市场的西欧，不经意间为伊凡提供了重要财源。1553年，英商登陆今阿尔汉格尔斯克地区。沙皇当即与英国建立商贸外交关系，并授予日后成立的莫斯科公司以垄断特权，其热情程度甚至让客商感到尴尬。通过他们的公司，沙皇不仅吃上了进口糖，还靠出售毛皮等土特产大赚外汇。随后换来的洋枪洋炮，进一步壮大了沙皇式集权。

沙皇正热情接待英国友人

从此俄国皇室成为贪婪的商业寡头。为掠夺毛皮以供出口，派出哥萨克向西伯利亚高歌猛进。为获得更优良的贸易口岸，将无数百姓逼上前线送死。最终，夺取波罗的海出海口的彼得一世，为支撑对瑞典的战争，还将包括渔场在内的大批私人产业统统没收。正是在他统治的40多年里，中央集权的官僚政府彻底形成了。不论贵族、平民还是农奴，皆无实力对抗不可一世的皇帝。在沉重的经济与战争负担压迫下，俄国人口也在彼得时代没有任何增长。

不断扩大的帝国疆土，也未让臣民获得多少好处。从伊凡三世到彼得一世，俄国农奴制日趋严酷。堪与布罗代尔齐名的俄国计量史学家米罗诺夫，则以卷帙浩繁的著作指出：在沙俄上层完成“欧化”、皇帝坐拥巨富的18世纪，俄国奴隶制发展到最高峰，国民人均身高一路下跌。那些残民自肥的暴君，却拥有了一致的头衔–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