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炮历史2019-12-05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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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绘制于明朝成化年间的《贡狮图》，由于长期收藏于国外博物馆而容易被人忽略。此作品不仅是在绘画水平方面高于同时代作品，也能为后人揭示出一段遭历史淹埋的明朝外交事故。

在位20多年的明宪宗

公元1483年，自称来自撒马尔罕的使节帕六湾与助手抵达肃州，要代中亚大国哈烈向明朝皇帝进贡。除了那些常见的西域贡品，还有2只格外显眼的狮子。由于此前的明朝君主从未收到类似礼物，所以在朝廷上下的引起普遍关注。加上哈烈是当年帖木儿帝国的主要遗产继承者，在实力和地位上都堪称中亚强权，让怕六湾享受了远超他国使节的高规格待遇。

波斯手稿上的狮子形象

在故事的前半段，一切都如同朝贡设计者所热衷的那样美轮美奂。怕六湾在首次面见明宪宗时，单独献上了2只狮子。当时的河中虽然已没有狮群繁衍，但被明人称为哈烈的阿富汗西南重镇赫拉特，却是亚洲狮种群的活动边缘。

至于远东地区的野生狮子，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前就已消失。因此，历代皇帝只能通过外番进贡来获得饲养，并通过有限的艺术品了解其具体形象。当年的郑和曾经用海船将长颈鹿从东非运回南京，明英宗也在北京收到过帖木儿汗国上贡的亚洲花豹。但相比明宪宗的这对狮子而言，以上奇珍异兽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狮子在旧大陆的主要分布范围

今天依然生活在印度西北部的亚洲狮

于是，皇帝不仅找来宫廷画师绘制相关作品，还亲自提笔在上面留下墨宝。相比许多明朝时期的画作，这幅《贡狮图》无疑具有更好的构图和阴影透视效果。以至于被很多人判断，是使团成员自带的画师所为。

但考虑到这个所谓使团的前后情况，自带艺术家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至于明朝官方画师的水准如何，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昂贵颜料的引进。使得名不见经传的工匠绘制，可以比民间大师的神来之笔更为高贵。

古印度的狮子形象浮雕

元朝时期的母狮与小狮子雕像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就随使团行为而急转直下。按照明朝的朝贡制度，番邦的外交人员可以在本国逗留三个月时间。但怕六湾却在向明宪宗再次奉上西域宝马后，要求延长居住许可，并获得皇帝本人给予的更多赏赐。每当离境日期接近，就如法炮制的再来一次。

最后因惹得皇帝不耐烦而收到变相逐客令。他又利用朝廷急于将其礼送的心理，破天荒的要求从海路返回国内。虽然这根本不符合明朝内部规定，怕六湾还是依靠已经混熟的太监帮忙，得以踏上南下之旅。

怕六湾等人最后南下广州 坐船去往马六甲

1484年，送行队伍抵达广州，这位大使又开始为东道主制造麻烦。大致意思是自己即将去到马六甲港，可以在往后继续为皇帝进口他所喜爱的狮子。

但此时的北京宫廷似乎已有所反应过来。毕竟，过去的数位帖木儿帝国使节，都会选择从原路返回。除了正常外交使命，也不会为个人利益而要求长期滞留。这个怕六湾却用尽一切手段捞取皇帝赏赐，已经让人怀疑其真实身份不过是冒名顶替的西域番商。然而，因为朝廷已经与其发生外交礼节互动，自然不会全盘戳破。于是，冒牌大使就乘坐从广州出发的南洋朝贡商船下海。也由于各国朝贡都有严格的周期性限制，所以地方官将其送走已是1486年的事情。

明朝后来对南洋来的贡狮一律拒绝

到了1489年，居然又有所谓的撒马尔罕使臣从马六甲坐船北上，希望为明朝皇帝进贡狮子和鹦鹉。后世的不少学者认为，此人就是当初获得成功的怕六湾。但北京宫廷已不愿再做凯子，便让礼部出文回绝了这次朝贡。

后人回顾整个事件，无疑能从各方面看出事情破绽。在怕六湾从河中抵达肃州的时候，其君主应是帖木儿系的王公阿赫马德-米儿咱。由于这个集团长期以阿富汗西南的赫拉特城为统治中心，所以也被明朝史书称为哈烈国。米儿咱在继位后，出兵重新控制了北方旧都撒马尔罕，也因此陷入了同周遭势力的长期冲突。不仅有北方的乌兹别克部落，也包括东面的另一位帖木儿王公奥马尔。后者的儿子，正是日后建立莫卧儿帝国的巴布尔。自己的基本盘则主要位于费尔干纳盆地。因此，任何从河中来的使节都需要从其控制区内通过。但考虑到苦盏城与撒马尔罕间的恶劣关系，这种正式外交活动也很难得到放行。

河中与东土之间已经被3股势力隔绝

同时，1483年的明朝西北各地也不太平。控制西域的东察合台人，不断侵蚀肃州外围的哈密，也因此与明朝关系非常紧张。使团若能通过敌对的费尔干纳盆地，也势必在抵达甘肃之前受到更多阻碍。加上北方的蒙古人在同年围攻大同，也使得北方草原路线遭到人为阻断。这就让怕六湾的真实身份更为存疑。

可悲的是，明朝当局在大部分时候都不清楚事情真相。由于没有定期同周遭国家保持联络的习惯，任何稍有规模的商团都可能以朝贡名义谋得外交人员待遇。若非怕六湾的胃口太大，皇帝与其大臣都不会对此事有所察觉。他们只是遵循祖制，给予对方以巨额回馈，从而让冒牌者断定狮子在东土有巨大的利润空间。若非明朝自身为朝贡回礼的经济负担所困，今人所能看到的《贡狮图》就不会只有一幅。

许多朝贡者都能获得皇帝的巨额赏赐

当然，也并非所有明朝方面的人士都因狮子而蒙受损失。那些负责接待使臣的太监，就在怕六湾走后负责照料狮子的日常起居。从当时留下的记录来看，他们一直利用皇帝的宠物为自己捞取回扣。除了每日提供2只羊作为主食，还要求配发的醋、酒、蜂蜜和奶酪作为副食。显然，这都是些狮子根本不会吃的东西。而怕六湾为了在明朝境内的一路畅通无阻，也不会吝啬于不给太监们以巨大好处。但因狮子早早就在东亚绝迹，所以根本无人了解其生活习性，也就只能任由太监们自作主张。

最后，怕六湾的骗局失败，还在于他触动了明朝当局的敏感神经。在北京的皇帝和士大夫们看来，当时的广州和南洋朝贡已逐渐失去控制。地方官府的网开一面，让不少南洋船只得以不定期的进入珠江口贸易。冒牌大使企图长期以马六甲为基地，就是对海禁政策的严重削弱。若明朝官方能一直保持对外互动，这样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就此收场。

明朝对于南方沿海的朝贡 向来警惕性极高

1492年，最后一批贡狮由索马里使节带到广州，也遭当时在位的明孝宗回绝。显然，此时的朝廷已经基本将狮子与骗贡行为相挂钩。但他们并不可能清楚，哥伦布的船队在这年抵达美洲，整个世界的格局将以最快速度发送改变。10年之内，来自南洋的朝贡国将越来越少。

此后的明朝皇帝，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类似贡品。《贡狮图》与明宪宗留下的诗文便彻底成为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