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军在朝鲜战争(1950-1953)死亡人数的不同口径问题,其实在英文资料里没有任何争议,但是一直是中文互联网津津乐道却说不明白的问题(部分原因在于一些大陆学者故意混淆概念)。
最近在考证朝鲜战争美军死亡人数。这个数字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争议:54246,这个数字就是1995年设立的华盛顿朝鲜战争纪念碑上刻的数字,也是历年美国政府各种官方文件朝鲜战争的统一标准口径。
但是由于美军阵亡统计的口径问题,54246这个数字并不是美军死在朝鲜战争的准确数字,其中包括了17000多人的非战区死亡(Non-Theater),实际死于朝鲜半岛战区的数字为36574人,其中直接死于战斗数字为33739人,死于其他原因的为2835人(其中最著名的应该就是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中将了,死于车祸)。死于与志愿军交火的数字无疑就更低了。

1.志愿军击毙美军数量在2.6万以下
不少中文互联网文章故意混淆了刻在华盛顿纪念石头上的这个死亡数字,很多人以为54246这个数字是志愿军直接击毙的美军人数。可以确切地说,肯定不是,志愿军击毙美军的数字能有华盛顿碑上的一半就很不错了。
首先54246这个数字包括了17000人的朝鲜半岛之外的美军死亡,刨去这莫名其妙的1万多人,朝鲜半岛战区美军死亡人数只有36574人。
其次36574中包括了其余其他原因的非战斗死亡,总计2835人(其中包括那位倒霉的沃克中将),刨掉这2835人,剩下的33739人是死于直接的战斗。
在这33739人里,朝鲜人民军的战果自然也包括在内。
朝鲜人民军3年击毙了多少美军?在中文互联网没有查阅到具体的资料,但是可以根据美军的统计进行估算。
人民军击毙美军的数字,知乎上有人估算1万-1.3万左右,我查阅的资料还不完整,但根据我目前查阅到的资料,在志愿军参战(1950年10月25日)前,仅仅美军陆军的作战死亡就至少有7000-8000人(不包括海军陆战队、海军和空军),这些死亡明显是朝鲜人民军造成的。
比如从美国参战的6月27日(陆军第24师“史密斯特遣队”在乌山参战)到8月3日,被人民军击毙的美军陆军官兵确切数字是3031人。
釜山包围圈里人民军击毙了3399名美军陆军士兵。
釜山突围战人民军击毙美军736人。
另外1950年9月的仁川登陆作战、攻占平壤的战斗中美军都有一定的伤亡。
根据我查阅到的中文资料,9月15日-9月28日,仁川登陆战,美国海军陆战第1师战死422名,战伤1961名,共战斗伤亡2383名,9月15日-9月28日,仁川登陆战,美国陆军第7步兵师战死163名,战伤409名,共战斗伤亡572名。这两个作战单位死亡585人,不包括空军、海军的死亡。但这次登陆作战的陆战1师我没有查到准确的分到团营的数字,《Korean battle chronology : unit-by-unit United States casualty figures and Medal of Honor citations》这本书里对于陆战队的作战损失只是浮皮潦草的一语带过。但是参加登陆作战的美国陆军第7师,这本书里统计9月17日-27日之间的死亡数为91人,战斗总伤亡431人。可见中文资料对仁川登陆中美军第7师的损失有所夸大。
平壤战役中美军骑兵第1师和韩国第1师团是主力,美军24师21团负责掩护骑1师的左翼。1周内骑兵第1师死亡了94人,可见人民军给美军的杀伤是不小的。

除了人民军击毙了大量美军,苏联志愿空军的米格战机也击落了不少美军飞机,击毙了几百名飞行员和机组人员,虽然人数不多,但明显也不能算在志愿军的战果里。
我们利用排除法,33739减掉人民军击毙的美军(根据以上的不完全统计,这个数字在第一次战役前已经超过了7000人),志愿军击毙的美军不可能超过26000人,因为前五次战役和阵地战阶段,人民军也对美军造成了杀伤。但志愿军击毙的美军数量也不会太少,毕竟1950年10月25日之后北方地面作战的主力是志愿军。
志愿军杀伤美军的战果,造成美军死亡差不多1.7万-2.6万,确数还有待核实,但不超过2.6万应该是可信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数字不包括编入美军作战部队的韩国人的阵亡数量,也就是KATUSA的数量(不是韩国国军,是编入美军作战师团的韩国人,每个师都有几百人,第2师人数最多),这个数字美国人在2013年以后才慢慢重视,之前根本不做具体统计。但是一般认为KATUSA的3年阵亡在7000-1万人左右。志愿军击毙的2万多美国兵不包括这1万的KATUSA战士。
至于KATUSA算不算美国户口,这个就见仁见智了。至少美军在统计伤亡的时候是没算的。
还有,这里的美军死亡已经统计了死于战俘营、失踪后确认死亡、重伤后送死亡的人数,不存在浑水摸鱼漏算的可能。
我还要强调一点,我研究战史更喜欢研究死亡人数,因为受伤可以有很多种,轻伤重伤,也可以有很多次,统计起来非常困难。但死亡是确定的,人只能死一次。
从死亡者数量角度研究战争,更加简单直接。死亡人数比受伤人数更有说服力,很多人为造成的假象在死亡数据面前根本隐藏不住。
2.美军官方朝鲜战争统计数据的可信度
中文互联网有很不好(甚至恶劣)的作假风气,不少爽文声称美军国防部“烧毁了”朝鲜战争原始档案。。有些爽文说是故意烧毁的,这些爽文信誓旦旦的宣称:美军刻在华盛顿石头上的5万多人的死亡数据,大大缩小了朝鲜战争死亡人数,有人说美军死亡了14万。
总体来说,这些各种故意夸大美军死亡人数的虚空爽文,没有任何数据支持,看看就好。
说美军故意“烧毁”原始档案造成统计缺失,这种情况基本不存在:且不论美军统计伤亡的机构不止国防部一家、退役军人事务部和美国国会都有独立的报告。另外美军各个单位的协会(比如骑兵第1师的网站就很仔细的记录了每个美军阵亡士兵的名字和籍贯)、退伍老兵的回忆录也会对美军实际损失有描述,这些数据可以互相验证。

比如我研究美国陆军骑兵第1师在云山战役的作战损失,其中骑兵第5团在云山战斗的第一天也就是11月1日,骑1师官方协会给出的死亡人数是骑5团当天死亡3人,这个数字跟美国历年阵亡军事人员网站是对的上的,3名阵亡人员的死因和军衔籍贯均可查证,并且这个网站还给出了死因,2人死于志愿军的火箭炮,其中1人伤重拖了几天才死亡,而美国朝鲜战争统计网站(http://koreanwar.org)给出的骑兵第5团当天死亡的数字是4人,多出的1人是该部10月31日的死亡,而骑5团10月31日没有作战行动,因此死因不详。美军阵亡人员在不同的统计资料里基本都对应的上,很少有出入。
除了美军死亡人数有不同资料参考比对,美国的退伍老兵影响力也不可忽视,因此数据作假可能性更低了。
美军退伍老兵一直是美国国内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舆论力量,不仅掌握预算和立法权的国会议员不少是退伍军人,很多公务员连美国总统在内都一大堆退伍军人。不夸张的讲,美国老兵这个群体可以左右美国的对外政策和大选,没人敢得罪。为了安抚这些退伍的丘八,美国专门成立了退伍军人服务部。
如果公然的数据作假,无疑是直接打这些老兵和阵亡者家属的脸,不仅要被丘八和很多人声讨,更是直接挑战美国政权的法统。因此美国公布的朝鲜战争的伤亡数据还是基本可信的。
美军统计阵亡人员的可信之处还在于,找不到尸体的数字也要统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仅每个死亡人员的墓地都标识了,没找到尸体下落的也都有统计。朝鲜战争至今有7000多美军阵亡尸体没有找到(注意这7000人是确认死亡的)。
美军在朝鲜半岛的大量失踪人员在1953年12月30日当天被确认为死亡,这些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能拖着光认定失踪不认为死亡的,因为失踪美军的家属得闹翻天:参加了朝鲜战争的谷子地,回到老家发现当地的参军人员失踪的只给200斤小米,确认阵亡才能给700斤小米,搞得老乡们愤愤不平。
在我来看,正是由于美国退伍军人老闹事,搞得美军设在华盛顿朝鲜战争纪念碑的数字不仅没有缩小,而是夸大了。因为严格意义来讲,17000左右的战区外(Non-Theater)死亡不该列入朝鲜战区的美军死亡人数,更不该刻在华盛顿的朝鲜战争纪念碑上,但是美国的退伍老兵不干,他们认为即使没进入战区的部队演习、事故造成的死亡也间接为朝鲜战争做了贡献(多少有点强词夺理),美国人本着宁滥勿缺的原则,把这三年美军所有的死亡统统都算在朝鲜战争的账上,直接统一口径刻在石头上,省得麻烦。
与很多国家故意压低战争阵亡人数的做法相比,由于美国有强大的退伍军人群体,他们对于美国政府有强大的影响力,朝鲜战争在统计阵亡人数建立纪念碑时,硬是要把战区外死亡人数硬加上,造成总死亡人数远高于实际战斗死亡。
有人说华盛顿的朝鲜战争纪念碑是美国老百姓自己凑钱盖的,数字是老百姓自己估算的(试图否定54246这个数字)。这个消息是假的。美国国防部有纪念碑和墓地这方面的专门预算,网站上查得到。人家这个纪念碑是妥妥的公务员事业编,拿预算吃皇粮的。
3.美军非战区死亡的概念
本文讨论美军3年死亡54246的构成。最大的疑问是3年内美军在非战区居然也死了这么多人,这又如何解释?
解释这个问题,需要了解美军的战备情况,我参考了两份美国官方文件,一件是美国国会2020年的研究报告,一份是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的2023年最新报告。
前文已经说了,这个54246是一个总数字,不仅包括美军在朝鲜半岛的死亡,还包括了美军这三年期间所有的非战争死亡,这个数字有17000多人,包括交通事故、演习事故、自杀、谋杀、枪支走火等等。说明美军这三年平均每年有6000不到的非战争死亡。这个数字很惊人,但并不让人意外。这就涉及到美军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non-theater的概念。
美军是一只会经常打仗的军队,战备程度很高,以上世纪80年代为例,不打仗的年份每年要死亡2000多人,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死亡原因(车祸、谋杀、被弹药箱砸到等等),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事故死亡。
以冷战高峰的的1980年为例,当年美军没有发生任何战斗,但是non-theater死亡2392人,其中事故死亡1556人。
美军1950年6月-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签署,主要伤亡人员是在朝鲜半岛,但是non-theater的死亡也非常的高,三年居然有17000多人!平均每年6000人的非战区死亡。
这个数字看似难以理解,至少在我的概念里,不打仗的地方怎么会死这么多人。但是non-theater里详细的分了朝鲜战争期间非战区死亡的军种,其中陆军死亡7277人,空军死亡5532人,海军死亡3833人、海军陆战队死亡1019人,看来美国海空军的事故损失在20世纪50年代是很惊人的。
说明美军战备程度是很高的,即便不打仗,美军的演习行动也很频繁,而且美军的演习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空海军这些技术兵种不打仗的时候也更容易出事故死亡。
越南战争统计口径就跟朝鲜战争不一样。美军在越南战争的战斗死亡47343人,非战斗死亡10786人。战区死亡58220。但是国会研究机构没有统计非战区死亡,这个更符合一般人认知的统计数字还引起了美军越战老兵的愤愤不平。越战美军死亡58220这个口径对应到朝鲜战争应该是36574的战区死亡。在海湾战争统计里,美军又开始统计非战区死亡,至于具体什么原因,可能是越南战争太特殊了,美国连老兵都普遍觉得没面子,干脆不计算非战区死亡了,也不想扩大自己的伤口吧。
应该说美国人故意夸大了朝鲜战争死亡人数、故意缩小了越南战争的死亡人数。奇怪的是到了海湾战争中,美军又开始统计战区外死亡,其中的政治因素,留待其他文章细聊吧。
综上所述,由于美军战备率很高,用此每年事故死亡是很多的。这也是我刚看到美军1950-1953这3年的非战区死亡这么高之后,第一反应是感觉不可思议的原因。
1950年代美国武装力量的总人数是572万人,80年代大大缩减之后仍有200万人,这200万人如前文所述每年的事故死亡1000多人,换算到50年代,美军武装力量是500多万人,这么多人每年non-theater死亡6000人不到。按照比例推算,朝鲜战争期间美军战区外一年事故死亡5000多人,似乎也不难理解。
参考资料
《Korean battle chronology : unit-by-unit United States casualty figures and Medal of Honor citations》
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2023年统计的美国历年战争死亡人数,该部公共事务办公室发布。
美国国会研究中心(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2020年7月9日更新的美国历年战争伤亡。
1cda.org 美国骑兵第1师老兵协会
koreanwar.org 美国朝鲜战争研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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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来源不完整,美军阵亡人员数据库我也参考了,还有一些美国的新闻报道,就不一一列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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