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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尼布楚条约》在历史课本被称为平等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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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就是个搞地名的,也没怎么深入研究过历史,但是看到诸如“以勒拿河为界”之类的错误说法还是很流行,所以就来辟个谣,顺便聊聊待议区。

先回答问题

说实话我就觉得《尼布楚条约》挺平等的,因为双方都平等地觉得自己吃亏了(bushi)

《尼布楚条约》两方都觉得自己吃亏,是因为中俄的领土观念不同。

清朝认为只要当地人认自己是主人,给清朝进献貂皮,哪怕清朝没在当地驻兵,那这地方也应该是清朝的。具体来说,《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前的黑龙江流域基本就是这种情况,清朝在索伦没有驻兵,只是定期派人收貂皮贡品,而当地达斡尔人也确实认可清朝(清初三征索伦打服了)。

事实上当时清朝并未直接统治黑龙江以北精奇里江流域的鄂温克人。根据当时的记载,鄂温克人向南侧黑龙江沿岸的达斡尔人进贡,之后达斡尔人向墨尔根(嫩江)的清朝官员进贡。清前期从未派人去过黑龙江以北内陆,最远只去过黑龙江沿岸达斡尔人居住区。

沙俄的领土观念和清朝正好相反,他们认为不管当地人认不认可自己,只要在那里驻军了,那么这地方就属于自己了(就是武力至上)。

说白了,清朝判断领土的标准是当地人认不认可自己,而沙俄的领土标准是有没有驻军。所以在十七世纪窜访黑龙江地区的俄国人眼中,这地方不属于清朝,因为你大清没驻军啊,那这地方就是无主之地,我是第一个来的,这地方理所应当是我的,因为我驻军了(在阿尔巴津/雅克萨、阿昌/乌扎拉、图古尔/图瑚鲁等地)。后面清朝在呼玛、雅克萨、图古尔的行为,自然被沙俄人视为侵略,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实际控制这片“无主之地”的人,清朝是后来者。

而在清朝眼中,你罗刹这就是妥妥的侵略,屠杀我的臣民,又在我的领土修堡垒,这能忍?之后雅克萨之战就打起来了。所以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双方都觉得对方在侵略,都觉得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冲突的原因是两边没有统一的领土标准……

格尔必齐河

说回《尼布楚条约》本身。先说说格尔必齐河,你要问为啥中俄最后选了这么条小河作为界河,那我只能说是中国谈判官试出来的。

当时的情况:

8月22日第一次会谈

沙俄:以阿穆尔河(黑龙江)为界。

8月23日第二次会谈

中国:你在想peach!应该以贝加尔湖为界(勒拿河的谣言就这么来了)。

沙俄:你没有诚意!我建议以贝斯特拉亚河(纽勒门河/牛满江)为界。

中国:(发现沙俄让步了)我要以音果达河-尼布楚为界!

沙俄:不行不行,就要贝斯特拉亚河!

中国:音果达河-尼布楚!不行的话我要离开会场了。

沙俄:别急别急,我愿意以结雅河(精奇里江)为界。

中国:我就笑笑,但还是不同意。

过了一会……

中国:我愿意以尼布楚为界,同时把尼布楚让给俄国进行贸易……

沙俄:哈哈哈,再见!

中国:走就走(同时拆除了帐篷)

(散场)

由于两次谈判不欢而散,后面转入会下谈判。

8月24日

沙俄意识到中国以尼布楚为界的坚决态度,命令阿尔巴津城(雅克萨)加强防御,防止中国军队偷袭。

8月25日会下谈判

中方耶稣会士: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们愿意以尼布楚东侧的绰尔纳河为界。

沙俄:NO,不能让出阿尔巴津,底线是结雅河!

8月26日

中国:(看看地图,绰尔纳河东边一条河是格尔必齐河)那就以这条格尔必齐河为界,不能再退让了。

8月28日

沙俄:我们不能接受,希望提出另外一种划界方案。如果你们没活了,那就听我的,以雅克萨为界,结雅河划为双方共同的渔猎区。我们作出了巨大的让步,希望认真考虑,如果不同意就散会。

中国:我们不接受,但双方没有必要散会,我们不想这么做。(中国钦差大臣怒气冲冲地令他们归去)

(这时尼布楚附近出现叛乱)

8月31日

沙俄刚开始仍不同意,但后来派遣安德烈•別洛鲍茨基和书吏谢苗•瓦西里科夫去对中国钦差大臣说,可按照其第一次派人所提的方案(格尔必齐河)确定边界,但要求拆除雅克萨,并永远不得重建。

(到这时,尼布楚一带的局势相当紧张)


总之,掰扯了半天,双方以格尔必齐河这条小河为界,仅仅因为这条河是地图上绰尔纳河东边第一条河。俄方最后的让步显然与叛乱和当时的形势有关,但本文不再详细叙述。格尔必齐河的位置后世又产生了一些争议,因为《皇舆全览图》把格尔必齐河以及大格尔必齐河的位置标反了,不过依据《吉林九河图》可以确认,绰尔纳河为р. Черная,格尔必齐河为其东侧的р. Горбичанка(与谭图一致)。

注:中俄双方对于最后8月28日以后发生的事件记述不一致,《张诚日记》没有记载沙俄对格尔必齐河提出异议。8月28日以后,中俄双方记载的时间线就出现了错位。我这里采用俄方《戈洛文出使报告》的记载,时间不重要,关键是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件。

掰扯半天的结果

黑色是沙俄提出的,蓝色是中国提出的,红色是最终边界格尔必齐河。

你要问谁吃亏了……只能说都吃亏了,沙俄的亏还更大一些。中国的底线是尼布楚,沙俄的底线是结雅河。最后的边界都超出了双方的底线,沙俄更惨,连阿尔巴津都没了。

乌第河

看到上面这张地图,各位有没有意识到这张图里的边界似乎缺了点什么。

随便找了个图,对吧,真的很随便

注意看,这张图中间有一个活塞,想象一下这个活塞就是左右变来变去的边界线,那么他们忘了什么呢?

是活塞壁!他们只确定了南北走向的边界,但没有确定东西走向的边界。虽然南北两侧的东西向边界可以粗略的认为是外兴安岭和黑龙江,但毕竟没在谈判场上实际确定细节。

由此,便引出了《尼布楚条约》最大的坑——乌第河待议区

在谈完格尔必齐河后,中方人员默认边界是格尔必齐河-外兴安岭-诺斯岭(乌第河北侧的外兴安岭延申),中方拟出的条约草案也明确诺斯岭为界。当中方耶稣会士将草案带去俄方后,俄方对诺斯岭的位置提出了质疑,沙俄此时想以乌第河南侧的外兴安岭南脉为界

9月2日(《张诚日记》8月29日)

俄方使者带来条约草案,条约第一条如下:

第一条
如果博格德汗殿下使臣履行下列条款,沙皇陛下全权大使为了沙皇陛下与汗殿下永敦友好与亲善,根据其使团意愿,谨提议以格尔必齐河及其河源至第一道石头山为界,但在阿尔巴津地区双方均得不受干扰进行渔猎 ,双方边民有违禁者,处以死刑。
将阿尔巴津城尽行拆毁,城中现有人员及其全部军用物资和粮食,撤至沙皇陛下境內。在该地区直至上面提到的格尔必齐河,无论沙皇陛下方面或者博格德汗殿下方面,双方均不得建居民点和任何堡寨。上述地区不得有任何居民。对本条所列上述內容应恪遵勿替。
在石勒喀河右岸,自额尔古纳河河口,沿额尔古纳河上行,直至河源,右岸土地属沙皇陛下方面,左岸土地属博格德汗殿下方面。所筑之寨撤至沙皇陛下境內,在大君主钦定之地重建。

(《张诚日记》8月30日)

中方整天用于商酌条约的体式,夜里把条约草案译成拉丁文。

9月3日(《张诚日记》8月31日)

中方代表团拟定条约草案,前两条如下:

第一条
所称雅克萨之堡寨应尽行拆毁,城内之居民应带其全部物用,迁至涅尔琴斯克寨。
第二条
将绰尔纳河,即鞑靼语所称乌伦穆河附近,由北流入鄂嫩河之格尔必齐河定为两国边界。由上述格尔必齐河河源之高山起,在萨哈连乌拉与勒拿河之间绵延至东,至诺斯山(该山向东北伸延,直到北海和东海),亦为两国之界:凡上述山岭顶峰以南之所有土地皆属中国,山岭顶峰以北之土地皆属俄国。

9月4日(《张诚日记》9月1日)

俄方代表奉命来到中国使团,提出:“(俄方)全权大使不知该诺斯山位于何处,请钦差大臣在地图上向贵族和书吏指出上述诺斯山所在的地方。”中国钦差大臣说:“(诺斯山)在中国地图上没有标明,因为该诺斯山往下延伸至雅库茨克,然后至海。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出示地图,我们的地图只画到雅克萨。”可见,乌第河区域本来不在中国的谈判范围内(地图上都没有标),中国代表从来没有对边界诺斯山有过怀疑。之后钦差大臣拿出地图,指认了诺斯山的具体位置。

网传地图,侵删

诺斯山,就是图上这条山脉。那么问题来了,当时的清朝官员想划入自己领土真的是这上千公里的整个海岸区域吗?

如果我们作为过来人穿越回那个时代,问当时的中国官员,那么官员一定想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在说啥???

在中国地图上,诺斯山是这样画的:

吉林九河图(谈判后依据谈判所用地图重绘的地图)

什么?你没看见?放大一点

乌第河

是的,这上千千米的海岸线,甚至还没有乌第河南边那一小片地大……

同日,中国又派耶稣会士到俄方周旋,谈判后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俄方是这样记载的:

耶稣会士走出帐幕以后,曾秘密地交给安德烈·別洛鲍茨基(俄方使者)一封用法文写的信。并且在递信之后,把自己手下的一个人留在了会场。信中请俄方全权大使给予赏赐,令留下的那个人给他们带来貂皮、银鼠皮(数量任便)、做帽子的黑狸皮、美酒、母鸡、牛油;他们相信能得到全权大使的恩典。
同日傍晚,耶稣会士留下的那个人给耶稣会士带回一封信及从皇库中提出的下列物品:四十张貂皮,价值八十卢布;一百张银鼠皮,价值十卢布;一张褐狐皮,价值十卢布。另外,全权大使、御前大臣、勃良斯克总督费奥多尔·阿列克谢耶维奇·戈洛文本人还赠送了一张黑狐皮,价值十五卢布;四十张银鼠皮,价值四卢布;半普特牛油;十五只母鸡;一桶烧酒。还派了两名哥萨克将那个人护送到中国岗哨。

好家伙,通俄门(

9月5日(《张诚日记》9月2日)

两名俄方使者奉命携带拉丁文条约见中国钦差大臣,按照命令,

如果中国钦差大臣向贵族和书吏提出“从格尔必齐河沿山脊至圣诺斯作为边界”,则应对他们说,“全权大使未奉有大君主沙皇陛下关于此事的谕旨,因此不能划定那些土地的边界。”
如果中国钦差大臣执拗地坚持划定那些土地的边界,则应对他们讲“由于全权大使不希望他们的努力徒劳无益,乃授命他们二人宣布他们带去的用拉丁文缮写的条约文本。”如果中国钦差大臣了解该条约文本后,对他们二人(俄国使者)说,“乌第河和阿穆尔河之间的土地不能留待他日划定”,则应对他们说,“全权大使不能按照中国使臣对此所提的建议,再就边界问题进行任何谈判。”

两名使者带去的另一条约文本第一条:

将在绰尔纳河附近向下流入石勒喀河左岸之格尔必齐河定为两国之边界。自此河源之石头山起,顺该山之岭脊直至于海:凡山北所有大小河流均属俄罗斯国,山南流入阿穆尔河之所有河流,均属大清国。俄国所属乌第河和大清国所属阿穆尔河,已划分山岭之间,所有入海河流及其间一切土地,因全权大使未得划分此等土地之沙皇谕旨,应暂行存放,俟两国使臣归国后,沙皇陛下和博格德汗殿下愿意划分之时,或遣使臣,或行文书,再行议定。


此前,中方发现俄方没有动静,中国使者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可能超出了对方的底线,毕竟之前的谈判中从来没有谈到诺斯山的相关问题。中方耶稣会士按照俄方的地图,认为诺斯山一直延伸至海滨之地,约在北纬80°,这些地区约有800“里格”。中国官员听到这个消息,“面面相觑,十分不安。由于他们的过错(对地理的不了解),谈判已第四次陷于危局。”

就在这时,那两名俄方使者带着几个鞑靼人送信来了。根据《张诚日记》的记载,“为了表示他们(俄方)对于和平的极大关怀,他们愿对这一方的地方不作决定。”

结合上述耶稣会士通俄的事实,我猜测传教士可能在翻译时做了手脚,让中方人员对俄方提出的待议地区产生了误解,我们代入一下当时钦差大臣的视角,当时他们正苦恼于诺斯岭的划界问题,如果稍有不慎可能导致合约失败或战争,这时突然有俄方使者说“******乌第河****可以待议”,那你会怎么想?

俄方的原文是“俄国所属乌第河和大清国所属阿穆尔河山岭之间”。耶稣会士再做点手脚,说成“对这一方地方不做决定”。由于当时中方人员正苦恼于诺斯岭,他们当时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听到俄方提出待议以后,可能就下意识地认为是指诺斯岭周边区域。由于俄方此次谈判诚意满满,中方钦差大臣“温和地表达他们对于双方和好的心愿绝不亚于俄国人,也将不遗余力地使合约得以缔结。”中方对待议区的误解直接导致条约签订后双方对待议区范围的理解不同。

(当然上面这两段是我的臆测,有异议欢迎评论)

之后谈判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最后签了《尼布楚条约》。

尼布楚条约对待议区的描述

拉丁文汉译本:

一、以流入黑龙江之绰尔纳河,即鞑靼语所称乌伦穆河附近之格尔必齐河为两国之界。格尔必齐河发源处为石大兴安岭,此岭以达于海,亦为两国之界。凡岭南一带土地及流入黑龙江大小诸川,应归中国管辖;其岭北一带土地及川流,应归俄国管辖。惟界于兴安岭与乌第河之间诸川流及土地应如何分划,今尚未决,此事须待两国使臣各归本国,详细查明之后,或遣专使,或用文牍,始能定之。又流入黑龙江之额尔古纳河亦为两国之界:河以南诸地尽属中国,河以北诸地尽属俄国。凡在额尔古纳河南岸之墨里勒克河口诸房舍,应悉迁移于北岸。

满文本:

一、将由北流入黑龙江之绰尔纳,即乌鲁木河附近之格尔必齐河为界。沿此河源之石大兴安岭至海:凡岭阳流入黑龙江之河溪尽属中国;其岭阴河溪悉属俄罗斯。惟乌第河以南、兴安岭以北中间所有地方河溪暂行存放,俟各自回国查明后,或遣使,或行文,再行定议。
二、将流入黑龙江之额尔古纳为界:南岸属中国,北岸属俄。其南岸墨里勒克河口现有俄罗斯庐舍,著徙于北岸。

俄文本:

第一条
将在绰尔纳河附近向下流入石勒喀河左岸之格尔必齐河为两国之边界。自此河源之石头山起,顺该山之岭脊直至于海:凡山南流入阿穆尔河之大小河流,均属大清国;山北所有河流,均属俄罗斯国。俄国所属乌第河和大清国所属靠近阿穆尔河之山岭之间所有入海河流及其间一切土地,因全权大使未得划分此等土地之沙皇旨意,应暂行存放,俟两国使臣归国后,于两国皇帝愿意划分之时,或遣使臣,或行文书,再行议定。

刘远图等学者根据现代地图,认为拉丁文本和满文本中的兴安岭指的是乌第河北侧的诺斯岭,这是错误的。当时的人们对这一地区了解有限,我们考证时,应该依据谈判时的地图并代入当时的情境进行判断,使用现代地图主观臆测绝对是错误的。

再把《吉林九河图》放一遍

查看现代地图的话,我们发现外兴安岭向东延伸的山脉是乌第河以北的沿海山脉(即诺斯岭,俄方称为朱格朱尔岭),但从这张《吉林九河图》上明显看出,当时人们认为的兴安岭东延伸线应该是南脉。而且如果真的是北脉的话为什么要写兴安岭而不是诺斯岭?

由此可以确定三种文本待议区北界均为乌第河(不是诺斯岭),南界拉丁文本和满文本写的是兴安岭,俄文本写的是靠近阿穆尔河之山岭。

现在问题是这条兴安岭(南脉)究竟从何处入海,从《吉林九河图》可以看出,外兴安岭在乌第河源分为两脉,南脉即为待议区南界,沿该山脉继续向东行,到索伦河源(Toron Bira,Тором)再次分为两支,这两支哪一只才是条约中的待议区南界?

中国认为的待议区范围

这个问题我们“暂行存放”,先看看俄方对待议区范围的理解。俄文本将待议区描述为“乌第河和靠近阿穆尔河之山岭之间所有入海河流及其间一切土地”。对照地图(无论古代地图还是现代地图),我们发现外兴安岭南脉并不靠近黑龙江,而且乌第河以及外兴安岭南脉之间是一片东西狭长的土地,海岸线只有几十公里,其间并没有多少入海河流。

在条约签订前,俄国在乌第河北岸建立乌第斯科耶据点(Удское),并在图古尔河口(清朝称“图瑚鲁河”)建立了图古尔据点(Тугур)。图古尔由于靠近清朝领土,在雅克萨之战期间曾多次被清军拆毁,但又被俄方重建。

条约签订后,俄方履行了承诺,离开了图古尔,但没有放弃乌第斯科耶。俄方没有撤出乌第斯科耶,说明这里(乌第河北岸)确实不属于待议区,另外俄方离开图古尔的原因据他们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图古尔“处在待议区”。种种证据表明,俄方认为的待议区应该是乌第河向东到九文山之间包括图古尔河在内的广大土地,这与中方认为的待议区差别很大。中俄之间对于待议区范围的理解不同,也为后面中俄理解对方的行为带来了阻碍。如果我们分别代入双方对待议区的理解,很多问题都可以得到解释。

俄方认为的待议区的大致范围

由于苏联以及俄罗斯到现在都没公布当时谈判时俄方所用地图,我只能先画在现代地图上。

巡边

接下来我们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中国眼中的待议区,索伦河附近的待议区南界走向究竟如何?

这个问题我们仅依据条约内容已经得不出结论了,强行对照《吉林九河图》的话那索伦河南边的山脉似乎更合理,这条山脉在《吉林九河图》上更像是兴安岭向东的自然延伸,而且在图上画的规模更大一些,更像是主脉。

索伦河南北两山脉

看起来考证陷入了僵局,那我们只能依据条约签订后中方的行为判断边界了。

根据记载,条约签订后,朝廷曾派人巡查边界并树立界碑。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三月,朗谈奉旨前往额尔古纳河口树立界碑。五月二十一日,朗谈一行人在额尔古纳河口石壁上树立界碑,碑上有满、汉、俄、蒙、拉丁五种文字,这便是后世所谓的额尔登额倭赫石。

一个月后(六月)都统巴海一行人到了待议区南界,我们重点说说他的情况。根据俄方记载,1690年,一支中国军队从黑龙江出发,巡查外兴安岭。他们到达乌第河源,并继续北上沿勒拿河流域走到了雅库茨克。与此同时,索额图致信尼布楚军政长官,希望确定外兴安岭到乌第河的临近勒拿河的未定界。信中也提到中国军队已经奉命前往那里,希望俄国人不要到那里狩猎。

这支军队并不是巴海的,而是另一支。巴海的三支巡边队伍巡查更东侧的滨海地区。三支队伍分别沿格林河、亨滚河、北海走到外兴安岭未定界。根据俄方记载,1690年,乌第河过冬站哥萨克报告,清政府军队携带着大炮和各种火器抵达图古尔河,并向乌第河前进,但在还有五天路程的地方退了回去,只在书上刻了一封中文信,信的内容是:贵族奉皇帝之命率军队到此征收毛皮实物税。

这显然就是巴海的其中一支队伍。经测距,索伦河口到乌第河口只有40公里,如果算到乌第斯科耶的话,按五天算,清军最远应该也止步于索伦河。不过这条记载也暗示沙俄乌第斯科耶一直对乌第河南岸区域进行常态化巡逻,基本算实控了。可惜的是俄方只记录了巴海一支队伍的动向,还是难以依据这段话断定中国军队认为的待议区南界。

5天100公里,已经很保守了吧

威伊克阿林

接下来看看国内的记载,杨宾《柳边纪略》卷一云:

威伊克阿林,极东北大山也,上无树木, 惟生青苔,厚常三四尺。康熙庚午,与阿罗斯分界,天子命镶蓝旗固山额真巴海等分三道往视:一从亨乌喇入,一从格林必拉入,一从北海绕入,所见皆同(时方六月,大东海尚冻)。遂立碑山上,碑刻满洲、阿罗斯、喀尔喀文。

根据何秋涛《北徼界碑考》:

威伊克山之名,疑当在外兴安岭极东北隅近北海处…………杨宾康熙时人,杀至黑龙江,所记必有所本…………格尔必齐河界碑系在黑龙江北岸,额尔古纳河界碑系在黑龙江南岸,皆在黑龙江一省之西北境,其[黑]龙江省之东北隅,袤延数千里,断无不立界碑之理,则其勒石威伊克山,有必然者。后来[黑]龙江将弁巡边者,惮其遥远,不复巡历,故几至湮没失传耳。

对于这个威伊克阿林界碑,俄方的记载是“巴兴牌楼”(Похинской  Пайловь),即音译“巴海牌楼”。俄方对牌楼的具体位置也不甚了解,有时称在“亨滚的东部地区”,有时又说在“亨滚河源处”,后又把亨滚河修正为乌第河。

该界碑显然就是中方宣称的待议区南界,可以大致推测界碑位于索伦河、杨山(雅玛岭)附近。对于其具体位置,很多学者给出了不同的考证,但都难以给出让人完全信服的证据。主要有以下说法:

  1. 在“外兴安岭极东北隅近北海处”,见何秋涛《朔方备乘》、甘药樵《三跋明奴儿干永宁寺碑》等。日本学者增田忠雄《尼布楚条约所定的边界问题》持有近似的看法。这种说法基本是正确的,但是位置实在是太模糊了。
  2. 在黑龙江下游的特林一带,见曹廷杰《日记》、《东北边防辑要》、《东三省舆地图说》,钱恂《中俄界约斟注》等。这说法就太离谱了,估计曹廷杰想说的是永宁寺碑。
  3. 在奇温岭一带,见邹代钧《中俄交界记》、《中俄界记》。奇温岭即九文山,在图古尔河以南。图古尔河明确为中国领土(后文说明),那怎么会把界碑放在图古尔河以南呢?
  4. 近则在奇温岭,远则在朱古朱尔岭,见葛绥成《中国近代边疆沿革考》。额,动态规划是吧,我们拥有灵活的边界。
  5. 为今苏联地图上的无名高峰,日本学者吉田金一据郎谈《吉林九河图》定名为叶尔基列阿林(Elkire Alin,位于索伦河源)。见吉田金一《郎谈的〈吉林九河图〉与〈尼布楚条约〉》。这种说法还是很合理的,但把威伊克山强行和叶尔基列山联系起来还是没有依据,这俩读音也不相似。
  6. 索伦河北侧的德尔斯克岭(Тульский хребет),这是国内最普遍的说法,谭图也是这个。出自刘远图《早期中俄东段边界研究》,依据是“国内外公认索伦河为清帝国所属”,所以边界应该在索伦河北侧。我想问你这个“国内外公认”有什么依据么,清朝何时实控过索伦河?

总之,威伊克山的具体位置还是没有一个让所有人完全信服的说法。我也尝试在现代地图上找过,但都没有找到读音近似的山脉。不过在索伦河源(大致《吉林九河图》叶尔基列山的位置)有一个хребет Бюко(海拔1082),考虑到读音[b]和[v]语音学上关系比较紧密(很多语言[v]是由[b]分化出来的),如果写作Вюко的话那就和“威伊克”有些近似。但按照刘远图的说法,界碑的位置应该沿海,Бюко已经有一些深入内陆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巴海从北海绕入索伦河后继续前行至河源树立界碑。总之,证据不足,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吉林通志

既然找不到界碑,那我们似乎也没辙了,只能先把待议区确定在索伦河附近。不过《吉林通志》索伦河词条中记载“康熙中与俄罗斯分界于此,为三姓所属极东北际海之地。”在乌第河词条下记载“分界时此两河(底拉河、乌第河)为瓯脱地,盖昔日东海之境极于此焉。”也说明,到清末时人们仍然认为索伦河、底拉河、乌第河之地为昔日待议区,在未确认南界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暂时把南界画在索伦河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案。

中方待议区范围(红色虚线)

界碑倒塌

雍正十二年(1734),清朝费雅喀(尼夫赫人)聚居地方乡长端色报告:

恒衮河源与俄罗斯接壤,原将军巴海曾于该处立牌楼为界,不准侵越。七八年前,此牌楼倒塌,近两年来俄罗斯人仍旧越界打牲,或抢劫落于我方人员所设围套之内之貂鼠。倘能重修此牌楼为标记,从而仍旧禁止俄罗斯人越界,则于我等颇有裨益。

从这段可以看出,牌楼大致在雍正四年(1726)倒塌,从1690至1726,存在约36年。牌楼倒塌后,俄人肆无忌惮地越界打牲,公开抢劫清朝边民财务。因此清政府内大臣丰盛额等上奏雍正帝,建议请俄国派人议定乌第河边界。

同年十二月,清政府发出咨文,要求俄国派人议定乌第河地段两国边界。咨文指出:自巴海牌楼七八年前倒塌以来,近二年,俄罗斯人不断越界和打牲抢劫,“滋生事端”,甚至深入到“我恒滚、图克里克等地”。图克里克即图古尔河,这句话说明图古尔河当时仍在请政府管辖范围内,当地费雅喀人仍能到那里渔猎。

对于这次关于未定界的交涉,俄国政府仍以“没有关于这些地区的可靠资料,此一划界工作应予推迟”为由加以拒绝。

此后,清政府没有修复界碑。

清中期以后,清廷对于外东北领土之事越来越漠不关心。清黑龙江将军辖地有定期的巡边,但由于官员认为乌第河并不属于黑龙江将军管辖范围,所以每次巡边最远只会从精奇里江到乌第河源分水岭,从未深入过乌第河流域。

至于吉林……自从清初测绘以后,清朝就再也没有派人去过兴滚河、图古尔河等地。清朝对于黑龙江下游和库页岛的管辖方式是设置噶珊(类似乡),每个噶珊的负责人叫噶珊达(乡长)。而图古尔等地只是当地人渔猎之地,并没有记载有噶珊,清朝官员自然也不会去那地方。

19世纪四五十年代以来,沙俄开始加速渗透外东北,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实际控制了库页岛北部,那么在乌第河与库页岛之间的滨海之地自然也已经被沙俄完全掌握。1850年,沙俄在庙街建立哨所,侵占了黑龙江口附近区域,这一过程中没有遇到清朝人阻拦。而瑷珲条约之后,整个黑龙江以北区域都成为了沙俄领土,待议区之类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余谈

关于勒拿河

这篇文章只是想对一些广为流传的错误观点做一个辟谣,例如经常有人提到中俄两国以勒拿河为界。勒拿河、贝加尔湖确实是中方使团一开始提出的划界方案,但一上来就被沙俄否了。事实上在此之前清朝对外东北区域实控的最西界也仅是尼布楚,布里亚特和贝加尔等地根本没有管辖过。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清朝提出勒拿河有些狮子大开口,这里再看看《吉林九河图》就明白了

又是吉林九河图

就像诺斯山一样,清朝人根本不知道勒拿河以南的土地有多大,可能认为勒拿河非常靠近外兴安岭。

为啥条约没说库页岛和善塔尔群岛

签订条约时双方对库页岛的了解都不多,基本都只是知道那地方有一片大陆,岛的范围多大都不清楚。中国对库页岛的了解应该更多一些,毕竟明朝就在岛上设置了卫所,但签订《尼布楚条约》时清朝也没有在岛上建立有效的统治。俄国那边,也就那几个去过黑龙江口的俄国人可能见过库页岛。

所以签订条约时,由于俄方以黑龙江为界的提案一开始就被拒绝了,俄方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索要库页岛。谈判时的重点是陆上边界,大概当时双方都认为库页岛是无主之地,也没想要宣称主权。清朝对库页岛有所了解还要等到后边巡边和测绘。

善塔尔群岛同理,中国资料里从来没有记载过这个岛,巴海从北海绕入索伦河时应该经过了这里,但我没有找到相关记录。俄方的话在1640年左右派伊凡·莫斯克维京勘察东方的海洋,这是俄国人第一次到鄂霍茨克海。他们从乌利亚河到达海滨,之后分别沿海岸线乘船向南向北勘察。一行人最南到达了善塔尔群岛,岛上居住有尼夫赫人,炊烟四起,因此他们没敢上岛。由于过于饥饿,他们返航时在乌第河上岸,并从当地鄂温克人口中了解到了黑龙江河口的地理情况。

《皇舆全览图》中的格布特哈达应该并不是善塔尔岛,因为这个岛太小而且过于靠近陆地。我认为应该是图古尔河口的半岛。

格布特哈达

总之,签订条约时双方都没有去过善塔尔群岛,和库页岛类似,因此这个地方既不属于中国也不属于俄国,甚至不应该划入待议区。一直到1830年左右俄国才对善塔尔群岛进行了第一次勘测,1910年才确定主权。

历史地图该怎么画待议区?

综上所述,中俄双方对待议区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异,待议区的边界也很模糊,因此我个人认为把待议区当作官方边界画入历史地图中是不太合适的,就算要画的话也不应只画一方理解的待议区

双方待议区范围,底拉河有所重叠
  • 中方待议区:索伦河(存疑)至乌第河
  • 俄方待议区:图古尔河东侧九文山至乌第河流域泰坎山(两界线均比较模糊,只做大概示意)

如果画两片待议区比较麻烦的话,可以参考西方古地图只画出实控线。

首先图古尔河是清朝实控(起码清前中期如此)。俄方乌第斯科耶据点就在乌第河北岸,因此对南岸也应有一定管控能力,清军没有到过乌第河流域,实控线应为乌第河以南的山脉。从前面记录看出乌第河和索伦河都在俄方监视范围,而清朝并没有进行管理,所以我建议把实控线画在索伦河或索伦河南侧山脉

最终结果如图所示


主要参考资料:《十七世纪沙俄侵略黑龙江流域史资料》《阿穆尔边区史》《张诚日记》《十七世纪俄中关系》《早期中俄东段边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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